鄉下的父母打來電話，說他們朋友的朋友的女兒也在蓮城，是名美術老師。徐青馳一聽這開頭就感覺不太妙，果然，他父親徐千堯接著道：“你不是學設計的嗎？她教美術，正好，能有很多共同語言。”

學設計還分造房子、造汽車、造火箭的呢。

“明天晚上和她見個面？你別又和我說工作忙，都三十了還不快趕緊找個伴兒安定下來。”

徐青馳捏了捏右腳踝，好像還有一點痛？正想誇張地說自己這陣子瘸了，電話裏傳來——

“就這麽說定了，我們和對方那邊也都說好了。”

先斬後奏，紅花油的藥效但凡差一點，他就真地不去了。

徐青馳怕明早忘記和夏牧說，掛了電話便翻出他的微信。他倆微信上的聊天記錄實在乏善可陳，添加好友打招呼的系統提示、房租的轉賬、一百元的紅包，現在總算多了一條人工手打的文字消息。徐青馳等了幾分鐘，夏牧還沒回，他便點開他寶貝橘貓的頭像，準備去他朋友圈看看，誰知夏牧的朋友圈裏全是橘貓的照片。隔著屏幕，收獲了一波橘貓睥睨眾生的眼神，徐青馳反省自己為什麽要手賤，退出來發起語音通話——沒接。

行吧，徐青馳將手機塞回兜裏往外走。同住之後，徐青馳秉持非必要不接觸的原則，一直沒來過夏牧的房間，因而敲開半掩的門，看到滿地交錯的插板、隨意堆放的紙箱、桌腳旁的廢紙團時，被小小地震撼到了。

房間的主人正伏在桌案前，拿著萬用表專心地搗弄一塊主板，完全沒有留意門口的響動，連寶貝愛貓也冷落在一邊，任它把電線圈當毛線球玩。

徐青馳出聲道：“夏牧。”

夏牧手一抖，心有餘悸地自言自語：“還好不是在焊電路。”他半側過身望向杵在門口的徐青馳，“什麽事？”

“我明晚在外面吃，和你說一聲。”

夏牧聽了說：“正好，我明晚高中同學會。”

“哦。”徐青馳走開前，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你這兒也太亂了。”

夏牧眼神飄移，最後落在了橘貓身上，“它整的。”

徐青馳心道，它最常出沒的廚房都沒這麽亂吧，栽贓一只貓，真夠出息的。

橘貓喵了一聲以示無妄蒙冤的憤怒，而後銜起線圈，邁著優雅的步子，高貴冷艷地離開了。它那麽嫌棄人的脾性，大概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預訂的餐廳位於老城區，徐青馳請了半小時的假，還是由於下班高峰路況擁堵晚了幾分鐘，“你好，是路小姐吧？抱歉，我來遲了。”

“沒關系，徐先生要點些什麽？”

“路小姐先點吧。”徐青馳在她翻菜單的時候，掃了一眼四周的環境，剛才進來時走得急，沒顧得上留意，坐下來一看，才發現這家店的裝潢別具特色，木質的桌椅，桌位之間采用鏤空的籬笆進行隔斷，方桌頂上的裝飾燈罩著竹篾編織而成的籠子，柔光一絲絲地篩落下來。

“給。”

徐青馳詢問對方的忌口，再勾了一道菜後，就揮手招來服務員。

徐青馳母胎solo三十年，缺少和異性相處的經驗，摸不準該主動說什麽，基本上是對方問什麽，他就答什麽。

還沒談到自己沒房也沒車，徐青馳忽然看到了夏牧和那個酒吧老板舒悅，他們同學會也在這兒？夏牧立於櫃臺前，大概是在詢問包間，沒多久，就同舒悅一齊往樓道走。徐青馳正準備收回視線，那邊夏牧他們為避讓端著菜的服務員側了身，這一側，就撞上了他還沒來得及移開的目光。

夏牧看到他的那一瞬，神色似乎又驚又怒。

徐青馳正疑惑，就見他徑直朝自己走來，腳下生風。

夏牧走近了，臉上掛起一個標準微笑，招呼道：“青馳？沒想到能在這兒碰到你，別的桌都坐滿了，我能和你們拼一桌嗎？”

疑惑非但沒解開，反而更多了，他不是要去同學會嗎？他不會沒眼力見得看不出來他們在做什麽吧？還有，那個親昵的稱呼是怎麽回事？徐青馳完全摸不著頭腦，無從反應。

夏牧半彎下腰，搭上他的肩膀，“對了，客廳的頂燈壞了，我們吃完一起去趟燈具店吧。”

路小姐聽到這句徹底坐不住了，掏出手機看了幾眼，說臨時有急事。徐青馳理解地點頭，說路上小心。她一走，夏牧就抽回手，站直身，卸下裝模作樣的笑臉，眼神發狠地瞪他。

徐青馳匪夷所思，他還沒找他算賬，攪局者倒先發制人地沖他撒起氣來了？

夏牧則在想這企圖勾搭異性的害群之馬被自己抓了個正著，還能擺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可真行。至於今早出門前自己特地幫他配了穿搭、理了發型的行為，簡直不能細想，一想自己的好心好意變成助紂為虐，就快氣炸了。

“騙婚？出息大發了。”

徐青馳琢磨著這句涼薄的諷刺，逐漸從茫然變為恍然，那個初遇時漫不經心早已拋諸腦後的謊言，當時沒能達成目的，後來沒有得到解釋，最終惡果自食。夏牧秀氣的眉毛幾乎倒豎起來，這是徐青馳第一次看見他動怒的樣子，意外地鮮活和真實。也正因這樣，什麽說辭都顯得越發蒼白無力，徐青馳寧願他抱著看好戲的心態。

“你可能誤會了，”徐青馳斟酌良久也沒有想出更好的說辭，索性直接道出真相：“我那天說自己喜歡男的，其實是騙你的，對不起。”

夏牧聞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腦海裏閃現千言萬語，可以編寫一部《臟話大全》，最後化為四字真言：傻叉直男。

徐青馳忐忑地等待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但夏牧握緊了拳又松開，化為掌，掌背朝外地蒙住自己大半邊的臉，什麽也沒說，就飛快地走開了。

徐青馳猶豫著是否要拉住他，轉念想晚上回去還會遇上，屆時再重新道歉，便放下了伸到一半的手。

這晚夏牧沒有回來，徐青馳等到十一點多眼皮子實在撐不住睡去了，第二天大早起來才發現夏牧的洗漱用品都沒動過，擱一個月前，徐青馳大概會不假思索地認為他終於本性流露在外面花天酒地不醉不歸了。

徐青馳上班前先去了趟超市，下班再去估計牛肉又要賣完了，那次夏牧在路上念叨，說想吃土豆燉牛肉，未能如願，徐青馳打算這次做一大份給他，作為賠罪。

下班回來，徐青馳洗了手就從冰箱中取出牛肉放到砧板上，正準備切塊，又怕夏牧和昨晚一樣徹夜不歸招呼也不打。他放下菜刀，掏出手機，對著微信聊天界面，糾結措辭，刪刪改改，半天沒打出一句話。

手機忽地震了震，徐青馳冷不防地手一抖，沒有編輯完的“你昨天”就這麽發了出去。

沒頭沒尾的三個字上面是夏牧剛剛發來的消息：“我這幾天都不回了。”

徐青馳立即撤回，但顯然夏牧還是看到了，“昨天去KTV續攤，拖到很晚，就去附近的同學家裏住了。忘了和你說，不過那個點你估計也睡了。”

夏牧絕口不提那場難堪的烏龍，而且有意避開他，明明當初試圖這麽做的人是自己，真是風水輪流轉，天道好輪回。活該。徐青馳心裏堵得慌，又發了三個字：“對不起。”緊接著一鼓作氣地編輯了一條長句：“你沒必要這樣，我理解，你大概不想再見到我了吧，我會另外找房子。”

夏牧一時沒回消息。徐青馳忙完了，發現對話框依舊沒有動靜，估計夏牧是不打算回了。他擼了一把橘貓，“你主人又丟下你了。”說完才覺得太幼稚，偏偏橘貓還不賞他面子，整張臉埋在罐頭裏，吃得正歡，一點也不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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